戌时三刻,燕绥宁最后照了一次菱花镜,确认自己的眼睛已经恢复正常,深吸一口气,叫上青梅:“我们走。”
皇帝政务繁忙,清晨上过朝以后要披阅大堆公文,早膳都是在外朝对付两口。这个时代的人只吃早晚两餐,早膳见不上他的面,唯独晚膳可以碰碰运气。据青梅所说,皇帝生活很规律,酉时去陪朱太后用晚膳,然后在内朝的紫宸殿看书就寝。
燕绥宁正是打算踩着点去紫宸殿,希望皇帝同意她离宫,回宋府看望窦老夫人。
绿萼在外殿露出渴望的眼神,燕绥宁瞥了一眼:“你,面壁思过。”
绿萼耷拉下了脑袋。
从长安殿到紫宸殿并不远,步行只消半盏茶的功夫。半盏茶是古代的时间概念,用现代的观念来说就是五分钟左右。
一路上遇见的宫人跪得一个比一个快准狠,一声叠着一声的问安震天响亮,燕绥宁有一种在阅兵的错觉。
抵达紫宸殿,最先对上门外的一个年轻男子。他见着燕绥宁倒是没有下跪,只微笑着躬身:“皇后娘娘金安。”
燕绥宁不认得他,担心说话会露馅。
青梅知心,出声道:“严大人,皇后娘娘此行乃是为陛下准备了点心,特意送来。”
严笑槐一看,青梅手中确实拎了个黑漆雕花食盒。
他心里觉得没劲,后宫妃嫔争宠怎么光知道送点心?要么是红枣莲子粥,要么就是银耳莲子羹,他一个近侍都听倦了,皇帝本来就胃口差,这么送岂不是在劝皇帝千万别看上我么。
不过,严笑槐是个专业的近侍,面上仍然维持着笑容:“娘娘有心了,点心便交给小的吧。”
“交给你?”燕绥宁忽然开口,模仿着著名宫斗剧里某位娘娘的神态和语调,“你是不把我放在眼里,还是也喜欢陛下?”
严笑槐忙不迭后退两步:“皇后娘娘折煞小的了!”
燕绥宁冷笑一声:“你最好不是。”
说完,她直接提过青梅手中食盒,大步进了紫宸殿。
全部动作发生得太快,严笑槐望着燕绥宁的背影,视线停顿片刻:“你家娘娘……”
他转向青梅:“一没扇我巴掌,二没问候我爹妈,说起话来反而很有皇后的威仪。今日太阳打哪边出来的来着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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燕绥宁进入紫宸殿,通过明间,进到暖阁。寻摸着另两个人应该看不到自己,她才卸下刚才的嚣张伪装,悄悄地松下了一口气。
她左右上下地打量四周。
暖阁是皇帝歇息之处,分了两室,中间隔着一扇格子门。外室东壁摆着一只黄花梨六螭捧寿纹书橱,书橱当中只见书册,不见其他陈设。靠西窗设了一张书桌,桌上仅仅摆放着一方宝砚,一只镇纸,两只湘竹笔筒。
看来这是个勤俭的皇帝,暖阁都没什么玉石摆件,十分朴素。
书桌左角累放书册许多,正中摊开了一册,内容已看去大半,展着的这一面题了不少批注,字迹清晰,笔势雄健。毛笔和笔架都在左侧,皇帝是个左撇子。
燕绥宁刚把食盒放在书桌空处,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缓缓步声,夹着衣裳摩擦的细微响动。
她侧目望去,对上了一张俊脸。
燕绥宁知道,他就是当今皇帝桓景。
个子挺高,长得也帅,不是温柔儒雅,而是张扬野痞的长相,不过他的气质非常沉稳,让人觉得足够可靠。
桓景狭长的眼眸里没什么情绪,视线在燕绥宁的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:“吵架?”
嗓音极悦耳,可这话说得,也太不友好了。
“我哪敢和陛下吵架啊,”燕绥宁拍拍食盒,冲桓景展颜一笑,“我来给陛下送点心的。”
桓景左手拿着一只犀角杯,又喝了一口里面的茶水。听见燕绥宁的回答,他顺着看了一眼食盒,对此不置一词。
哪敢和陛下吵架?
她可太敢了,入宫才一个月,就和他吵过六次,吵过了闹,吵不过也闹,一闹起来就没完没了。桓景处理政事游刃有余,唯独是见着她,才最是头疼无奈。
皇后这回居然说来给他送点心。
其实雀钗也时常拎着食盒来,今日是莲子粥,明日便是莲子羹。可惜桓景本就不爱吃这些,何况千篇一律,实属无趣。故此,每回雀钗送来,他一贯都是放凉之后赏给底下的人。皇后此行若是不假,紫宸殿的侍从多半又有口福了。
正当此时,燕绥宁揭开了食盒盖子。
一阵鲜香扑鼻而来,桓景愣了一愣。
“是烧鸡。”燕绥宁一边解释,一边从食盒掏出了一团干荷叶。
她把荷叶展开,香味更是浓郁,当中裹住的竟当真是一只烧鸡,还是整只鸡,洗净掏空后用火慢慢炙烤而来。
桓景:“……”
桓景问:“你管这个叫点心?”
燕绥宁点点脑袋。
她是认真考虑过的。酉时,也就是五点左右,皇帝在这个时候吃了晚饭,到戌时也就是七点,还不差不多消化了?
从前看宫斗剧、宫斗小说,燕绥宁总觉得书里送给皇帝送什么莲子羹,实在太憋屈了,寡淡无味,这个点当然是吃一只烧鸡最让人快乐。可惜这是古代,不然燕绥宁肯定带着麻辣烫、烧烤来。
燕绥宁看了一眼桓景,见他没那么喜出望外,反而神情微妙,估计是还没那么饿。她将烧鸡重新用荷叶包好放回了食盒,合上盖子。